2024年3月5日

特殊生的共融與共榮

作者:仙女老師余懷瑾 

伏爾泰:「雪崩時,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。」

高中課堂滿常出現衝突,如果能在求學階段教孩子們善待不同個性與氣質的人,也就能減少因為特殊而產生的偏見與誤解,就算突發狀況也能即時因應。

身為前高中老師,每一屆每班或多或少有一位特殊生,而且逐年增加。

我想來提提導師班花最多心力的四個特殊生。

第一個學生A,我還是代課老師。

他內向認真,成績是班上前十名。氣質跟一般學生很不一樣,以我當時的經驗,只覺得他很特別,我說不出來是什麼障別,我也不知道怎麼對待他,師培沒有教。

我在上下學期的學校日很含蓄地詢問媽媽,孩子是不是需要特殊協助,可以去看看青少年門診。媽媽跟我說「爸爸也是這個樣子」。

下學期的某一天,任課老師分組,兩兩一組,班上41人,就A落單。下了課,他一個人站在女兒牆,要從四樓往下跳,所幸被站在一旁的同學抱住,接著幾位同學到他身邊關心他,班上學生及時通知我。我趕緊聯繫家長,家長回覆我,孩子只是做做樣子,不會真的跳樓。

萬一失足怎麼辦?好說歹說,家長來了學校,把孩子帶回去。我嚇得一身汗,我很難想像萬一同學沒抱住他,後果會是如何。

因為跳樓事件,輔導老師更加關懷A,家長好像才了解跳樓的嚴重性,很感謝我們全班。媽媽買了22個大披薩,原本預計兩個人一個披薩,結果有的人一個人就吃掉一個,還不夠吃。我才見識到全班都是男生驚人的食量。

不是天天都有國文課,我也不可能天天待在A身邊。外堂課時,班上同學會特別留意他。也有會人來跟我報告A的狀況,看他心情不好,會有人跟他說說話。國文課時,我也會跟他聊聊。A也會告訴我,他跟輔導老師的對話。

他升高二,我考上他校正式教師。他高三畢業那年,打電話到家裡給我,跟我說他考上理想的科系,謝謝我當年對他的好。

第二個學生B,我已是重視班級經營的老師。

開學第一天,我發覺B眼神不太對,但我們班的學生資料沒有特殊生。我打電話到註冊組,註冊組斬釘截鐵地跟我說,我們班沒有特殊生。我又打去輔導室要調他國中資料,輔導室說國中資料還沒過來,輔導老師特別幫我打電話到他就讀的國中詢問,導師的記錄寫得並不多。

我婉轉地詢問母親,孩子是不是需要協助,也跟她說,每個新生家長我都會這麼問過。家長說孩子很「正常」。

他不太說話,並不是很喜歡我,他的眼神讓我害怕,我盡可能的不跟他說話,從他的週記中,我才知道他並不喜歡分組上課。

班上的學生知道我的恐懼,有固定幾個男生會在我跟他說話時,在我身旁觀望,也會有女學生跟我說,這孩子人很好,她們願意座位坐在他旁邊,B確實對同學是友善的。

11月初,B跟我說不想上學,他想放火燒學校,我整個人起雞皮疙瘩,通知輔導室,也請座位旁的同學留心他是否行為異常。

又過幾天,國文課下課後,有一個同學陪著B到辦公室找我,他說如果我再這樣的話,他要打掉我的牙齒,我的恐懼更深了。

學校在放學後開會,校長,各主任,輔導老師,媽媽都到場,兩小時的會議,家長覺得我把孩子貼了標籤,孩子國中三年好好的,高一一到我的班級就變了樣,七點多離開會議室,感謝所有人,就是沒謝我。萬一學校失火,萬一我被打,我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
我去警察局報案,警察勸我要有教育愛,勸了兩小時,我回家了。我想了一晚,很害怕,萬一有傷亡怎麼辦?第二天,我又去報案,員警又想勸我,第一天勸我的警察說,不要再勸了,昨天我已經勸過他很久了。

這是我教學生涯上的污點,我怎麼可以告自己的學生呢?家長對我更不諒解了。

學年還沒結束,學生還在我的班上,每當有什麼狀況,我會通知輔導老師,輔導老師再跟家長聯繫,輔導老師是我們的橋樑。

輔導老師跟我說,因為我報了案,家長正視問題,帶孩子就診和尋求教育資源的協助。而我也去看身心科,請了三天病假。

家長在一次與諮商師談話中提到導師去報案,諮商師回覆,「老師沒有做錯,違法的事就是不能做。」當輔導老師轉述給我聽時,我才放下對自己的譴責。我也學到很重要的觀念,也常告誡一般生「違法的事就是不能做」。

升高二時,輔導老師為B找適合的老師,也有老師願意接納他,他跟高二高三的老師相處得不錯,我很替他開心。

但因為之前的陰影,我看到他還是會怕,輔導老師也跟B提過,看到我盡可能的不要靠近我,他也都做到了。

他畢業前,母親連繫輔導老師要B親手拿她做的XO醬給我,問我願不願意?我請他拿到辦公室,人多比較有安全感,算是和解了。

前面兩個例子的學生是所謂的「黑數」,可能是徵狀不夠明顯,可能是家長不承認,沒鑑定過,也沒有身心障礙手冊。

接下來的兩位是特殊生,持有身心障礙手冊,家長打從心裡了解孩子的狀況,也接受孩子有特殊的需求,無論是學習或是人際。

第三個學生C,我已經開放教室公開觀課。

他外顯的行為會大叫,罵三字經,說我是神經病,會把同學的悠遊卡藏起來,隔天再問同學是不是發現卡片不見了,要說同學有多生氣就有多生氣。他笑起來的時候會發出呵呵呵的笑聲,還滿可愛的。

媽媽跟我提過,小學老師受不了他,曾經把小六的姊姊叫到班級裡,請姊姊回去跟媽媽說,弟弟在學校闖了多少禍。

同學知道他家境優渥,也有意無意地讓他請客,吃他的,喝他的,他也沒跟同學計較,當然特教老師跟我也常跟他說不要用錢交朋友,我也常提醒班上的學生不要佔他便宜,做人要厚道。

每當公開觀課,我任教的兩個班,我總會挑導師班。C的樣子完全藏不住,走來走去,干擾秩序,時不時也會吼個一兩下,同組的同學會提醒他回到座位上。

議課時,馬上就有老師問我C是不是什麼障別,實在是太容易辨認了。隨即老師就會問我,「為什麼班上對他這麼友善?」

每當他離開座位時,我跟同組組員說,你們好聲好氣的請他回座位,你們這組加100分。組員為了分數,自然口氣好許多。這個時候,其他組就會叫不公平。我跟其他組說,你們溫柔地請他回到座位,你們加150分,因為你們有「利他」的精神,即使不是自己的組員。每當C離開座位,全班壓低音量請他回座。我跟C說,你自己回座加200分。每當C離座,同學們叫他,他就會說那我自己回去好了,組員超愛他,他的改變同學們都看得到。

漸漸地,同學們對他的口氣溫柔多了,已經不是為了100分,200分,而是他是我們班的一份子。

有學生在週記上寫著,雖然他有些令人看不順眼的事,但比起有些同學陽奉陰違,至少C是個好人。

高一升高二,我跟學校說,如果他念一類組,我願意擔任他的導師。後來,他選擇三類組。

第四個學生凱安,也就是我在TED上提到的學生,他的學科能力明顯比前三位學生弱。

高一升高二,特教老師就打電話給我,願不願意讓他在我的班上?我跟特教老師說,我都是分組上課,如果家長願意的話,我當然沒問題。

我第一次見到凱安的媽媽,她跟我說,凱安以前在國中小被欺負的狀況,我聽著聽著就哭了,她媽媽倒是很堅強,還安慰我。

我想著不能讓凱安被霸凌,分組的課堂每次輪到他寫白板,我就會說「慢慢來,我等你」。一開始,我做得並不好,我出了好難的題目,「孔明為什麼寫出師表」,就算等他,他也無法完成,這讓我很自責,幾次下來,等待的效果很差,學生聊天的聲音愈來愈大。

我會跟學生說,我做得不好,題目難度太高,答案太長,我改出答案短一點的,當我說「慢慢來,我等你」時,凱安同組的同學陪他找答案,寫答案,到最後,全班等著他,這時間多長呢?有時候三十秒,有時候一分鐘,這麼短的時間,我們師生都學會同理。

有一次,我去陽明山演講,回到學校,代課老師跟我說,他在課堂上要學生三個人一組,凱安落單了,他原本想協調一下,還沒來得及出手,已經有學生發現這狀況,馬上跟好朋友分開,主動跟凱安同組,代課老師說,她覺得好感動,我們班好友愛。

在學校裡,學生情緒波動大,什麼狀況都有可能發生,不是只有特殊生的問題需要處理,任何的孩子在情緒失控的狀況下,都有可能失態或危及性命,班級經營都會是保障師生很重要的方法。

每個孩子都特殊,很可愛,都值得好好對待。 

#仙女老師的有溫度課堂